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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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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遇

寧海的夏天,總是燥熱,無聲無息下起場雨,澆滅些許熱氣,覆又升起烈陽。

這樣持續許久,於延年覺得不是辦法,自己不能再待下去,從鋼板房裏邁出步子離開了波煙。

暑假過半,他到寧海已經四五天了,但還是沒找到工作。

再這樣無所事事待下去的話,等到暑假結束,他連學費都交不起,更別提貼補家用。

來到寧海南,聽說那兒缺人,於延年就一家挨一家去面試,想盡自己所能篩選於他而言最有利的店鋪。

他年輕,也才十六歲,高一剛剛讀完,有著大把力氣和蓬勃朝氣,韌勁兒也不少,雖然是出來幹暑假工,但也不難找地方,只不過要下些力氣。

寧海南的煙波街被他用一天時間面試個遍,和老板說明自己的情況,著重說了下自己的能力,老板都說讓他考慮考慮什麽時候上崗。

斟酌很久,於延年選了一家商場,替他們卸貨,累是累點,但好在包吃住,工資還高。

回到住處洗了自己身上掉色的短袖,收拾收拾自己帶來的為數不多的行李,給於母打了個電話,叮囑她註意身體,然後沈沈睡去。

他的夢很幹凈,永遠都是空白。

不到六點,拘了一捧清水砸在臉上,強制開機後,簡單洗漱兩下,拿起東西就去了那家叫做“年年餘”的商場。

他沒打車,步行兩個多小時才到地方。

主管告訴他的時間是九點五十,於延年到時,也才剛剛九點。

路邊小攤一家挨一家,各種香味兒直往他鼻子裏鉆,原本已經四頓沒吃飯了,再加上走了那麽久,於延年已經餓的不成樣子,但他渾身上下只剩三百二十七塊錢。

這才七月中旬,主管說就算他幹得好也要到下月十五號發工資,而且還要壓半月的錢在那兒。

也就是說,他要靠這三百二十七塊錢一直過到下個月。

再加上今天能不能上工還要另說,他的吃喝,還都是問題。

想了很長時間,於延年拿了兩塊錢,去路攤上買了一瓶竹葉礦泉水,甘甜的,又用另外一塊錢買了包兒老北京方便面啃著吃。

這兩樣,足夠他扛上一天的。

吃完這些,他也不過用了五分鐘時間。

頂著大太陽站在商場樓下,用力吸上幾口氣,一直在等昨天的主管。

風起,樹葉落。

清掃機啟動,在樓前來回穿梭清洗地面。

於延年並沒有見過這東西,不知道它的用處,也不知道躲,只顧著好奇了。

忽然,手腕傳來一股拉力,於延年被迫隨著那股力氣後退。

嬌俏的聲音自身後傳來:“小心,這個叔叔脾氣不太好,不給他讓路他可是會罵街的,上次我就被他罵了。”

意識到她是在幫自己,轉過身,於延年開始道謝:“謝謝。”

女生甜美一笑,也沒看清他的面孔:“不客氣,下次註意一下。”

說罷,她就離開了。

下一刻,罵街的聲音就從斜前方傳來。

她說的沒錯。

沒有過多的想法,心底只有感激,目送女生從員工通道離開後,於延年不自然地握起拳頭,從兜裏拿出自己已經過時很久的手機給主管打電話。

因為他看到保安查了女生的工作牌,他知道,自己沒有工牌是進不去的,所以只能給主管打電話。

主管來的很快,雖然遲到幾分鐘,去大廳按了指紋打過卡後,他帶著於延年,一路往員工通道那兒走。

大概給於延年介紹一下商場位置和布局,找了個有經驗的人來,並叮囑讓他帶好新人,就開始讓他們卸貨運貨。

男人很熱情,幹活同時不忘主動介紹自己:“小兄弟,你好啊,我叫陳翔,和那個大明星同名呢,你叫什麽名字,往後就我帶你了。”

短短一句話,於延年就看出陳翔是一個實在沒心眼兒的人,接過他手裏的五件啤酒放到推車上,於延年答:“大哥好,我叫於延年,往後多多照顧。”

陳翔擺擺手,清清嗓對著垃圾箱吐了口濃痰,他說:“什麽照顧不照顧,咱們都是下力人,互相幫扶才對,今天你幫我,明天我幫你,不過我看你還小,我來這兒也有段時間了,肯定會幫你。”

“謝謝陳哥。”又把六件啤酒放到推車上,於延年問,“陳哥,推車滿了,這啤酒送去哪兒?”

轉身叉著腰看了眼身後的啤酒堆,陳翔繼續搬起來,他解釋說:“先不用送,那邊還有倆推車呢,裝滿了再送,待會兒還有人來。”

見四下無人,陳翔開始交底:“小於弟弟,哥不誆你,咱們這兒,其實也就上貨補貨的時候忙,出力是一定的,一天真正要忙差不多也就六個點,不好的一點是午飯晚飯時間商場上客,那些餐飲店裏食材不夠都得咱們補,所以耽誤時間吃飯。”

於延年大概了解的差不多了,點點頭,埋頭搬箱子。

一直搬了一個多小時,才等到貨梯有位置,交待自己老熟人保安幫他看著東西後,陳翔帶著他推著東西擠到貨梯裏,抹掉頭上的汗長舒一口氣。

“還好還好,今天不算晚。”陳翔說。

他們幹這行的,開始貨梯根本擠不上去,早早就被人占好了,所以只能等。

拿筆記本對著賬單,四樓五樓六樓七樓挨著一家店一家店送酒水,這些餐飲店其實不怎麽用酒水,一家店最多也就用個兩件啤酒,還都是調味用,多的是辦公室那邊。

送著貨,陳翔還不忘介紹:“這些餐飲店,賣的基本都是正餐,每家每天需要的東西都是有數的,周五六日需要的會多點兒,補貨也勤,咱們就累點,周一到周四還好,工作日食客不多,那幾天咱們就歇歇。”

四樓口水雞的廚師長和陳翔挺熟,聽他介紹,廚師長笑著問:“帶新人了?好樣的。”

陳翔點好貨給他,吸吸鼻子,答:“你點一下數,點好的話再簽字,咱倆都好交貨。”

廚師長比了個ok的手勢,彎腰查東西:“老規矩了,我知道。”

他低伏著腰,還不忘開玩笑:“帶了新人就是不一樣,都知道正經了。”

陳翔絲毫不加掩飾:“以身作則。”

說罷,他開始介紹:“延年,這是我朋友,口水雞的廚師長,□□,往後我要是調休有什麽問題你就找他,建國,他是於延年。”

“謔。”□□握著筆,在日記本上簽了自己名字,“這就把徒弟交給我了,行啊陳翔,也不怕我給拐跑了。”

於延年微微俯身,說了一句:“建國師傅好。”

陳翔杵他一下,拿過筆記本和筆別在胸前工裝口袋裏,發覺於延年還沒工服,他說:“等著,中午休息我往上報,給你訂工裝工牌。”

拉起推車,扭頭沖□□開玩笑:“不行的話把□□的拿給你,讓你先用著。”

“呵呵。”□□笑上兩聲,也開玩笑說,“行,這個徒弟我認了,有空來做客啊。”

說罷,陳翔就帶他推著推車離開了。

四樓送完,要去五樓,員工通道裏陸陸續續都有人過,為了防止意外,他倆要一直靠墻走。

一直到拐角要上貨梯時,裏面忽然走出來倆人,差點撞到推車上。

陳翔急忙護住東西,朗聲說:“下次小心點,這東西碰壞了可有的賠。”

呼了口氣推好東西,心驚膽跳的:“好險好險,最怕碰到這種了。”

進到貨梯裏,陳翔還不忘栽培於延年,他說:“像這些拐角什麽的地方,一定要格外小心,稍微不註意就摔了,一車貨把咱好幾天的錢都給搭進去就太不值了。”

於延年說好,格外細心地走在推車前面,他說:“陳哥,我走前面,給你開道,你走慢點,這樣就沒事兒了。”

靜默幾秒,陳翔哈哈笑起來。

他說:“傻小子,你又不認路,不知道要去哪兒。”

朝於延年招招手,陳翔接著說:“你來我這兒,我帶路,這樣就行,等你跑幾天了再來帶路。”

一溜小跑繞到貨梯後頭,於延年傻楞著應聲:“成。”

路上,陳翔開始跟他閑聊:“宿舍怎麽樣,安排好沒?”

於延年如實開口:“沒呢,東西放主管那兒了,他說等到下午三點歇班的時候給我發位置,讓我過去。”

“這樣啊。”陳翔這人過於實在,待人是一心一意的好,他說,“我跟主管說一下,下午那會兒我帶你去吧,正好我還有鑰匙,我來得比他們晚,宿舍這會兒也就我自己,其他宿舍也沒空床了。”

知道他是好意,但於延年不想過分麻煩他,就說:“陳哥,會不會太麻煩你了,我自己去吧。”

陳翔才不妥協:“欸,不麻煩,哥有小電瓶,還能載著你去,宿舍離這兒有點遠兒,你剛來,肯定沒車。”

頓了頓,他又補充說:“你別多心,哥不是壞人,就是自己剛進社會那會兒吃了不少苦,一個人摸爬滾打好多年,才闖出來一點老本成了家,知道咱們都不容易,所以想幫你們這些孩子一把。”

“謝謝哥。”心存感激,於延年開始道謝,“那下午,就麻煩陳哥了。”

陳翔擺擺手,開門進了另一家店:“謝什麽,往後咱倆互相幫助,用我媳婦兒的話說就是咱倆攜手共進。”

於延年就一直推著車跟在他後面。

交了貨簽完字,從裏面出來,又轉進另一家店裏。

如此反覆,一直持續將近一個小時,才把東西送完。

越送到後面,店家態度越不好:“怎麽回事兒送來這麽晚,不知道我們要開工嗎?”

陳翔只能拉著於延年陪笑: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,理解我們一下,這店太多,我們也沒閑著,趕上暑假旺季,咱們人手不夠,多包涵。”

出了門口渴的不行,拐到洗手間裏接了幾捧水喝,陳翔說:“其實咱們不算商場的員工,是酒水廠承包了商場的飲品一類,所以咱們得在這兒送貨,人家生氣咱還得恭維著人家,而且隨時都有外調的可能。”

“陳哥,擦擦吧。”從墻上紙簍裏抽出兩張幹紙巾遞給陳翔,於延年點頭,說,“昨天主管跟我說過這個。”

接過紙巾擦擦手,卸掉一身的疲倦,推起推車,陳翔說:“走吧,去樓下,還有兩車要往七樓辦公室送。”

“好。”

回到一樓,倆人奮力一人推上一車,直往七樓去。

貨梯到四樓時,電梯門忽然開了,女生走進來,手裏拿著一個日記本。

於延年認出來,她是九點那會兒在樓下幫過自己的那個女生。

女生也認出了他,沖他笑笑,但沒言語,轉頭和陳翔對話:“陳哥,往七樓送呢。”

陳翔點頭回應她:“這不每天都送嗎,你呢,又去七樓開會。”

嘆了口氣,女生忍不住吐槽:“對啊,每天都得開會,還都是我去,次次都是挨罵,我真受夠了。”

陳翔不懂裏面的門道,就問:“不是正常開會嗎?怎麽會挨罵。”

女生靠在墻上解釋:“誰知道呢,每天都被罵,說搞不好衛生,我們店裏你清楚的,我每天都拖地擦桌子,還要被罵。”

意識到自己漏了什麽,陳翔開始補救:“忘了介紹,延年,這是冉婧姝,在口水雞那家,婧姝,我們廠新來的,於延年,和你一樣,都是暑假工。”

冉婧姝沖他咧嘴笑笑,說:“你好,於延年。”

“你好,我是於延年。”不知怎麽的,他竟有些不自在。

冉婧姝瞇眼笑起來

貨梯停在七樓,冉婧姝轉過身,揮揮手說:“陳哥,於延年,再見啊,我去開會等挨罵了。”

“你還挺樂觀。”陳翔笑著說。

長舒一口氣,把別在上衣口袋裏的圓珠筆拿出來,她說:“不樂觀有什麽用,還是得挨罵,好在這半個多月過去天天被罵,我都有點免疫了。”

然後,冉婧姝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。

“還是年輕好啊,沒什麽傷心事。”陳翔拍拍正發楞的於延年的肩,推起小貨車說,“走吧,開幹了。”

七樓辦公室偏多,還有幾家咖啡廳,裏面都開著空調,員工通道廊上熱氣橫生,各種廚房用具的雜音都傳到後面。

七月的天本來就熱,又多了噪音,叫人心裏平生怨氣。

兩車貨卸了四十多分鐘,來回搬著跑了很久,忙完這些,已經是下午一點了。

陳翔掏出手機看時間,罵了句:“今天有點慢了,明天咱倆得快點,怪不得底下人罵咱們呢。”

把剛才樓管拿給他的兩瓶礦泉水給了陳翔一瓶,於延年又從口袋裏拿出兩張出來:“擦擦汗喝口水吧。”

“你這孩子。”接過紙巾偏頭看著出了汗滿面潮紅的於延年,陳翔得出結論,“小小年紀情緒怎麽這麽穩定,比我還沈得住氣。”

他問:“今年多大了?”

抹掉脖子裏的汗,於延年答:“十六。”

“比我閨女大四歲。”擰開瓶蓋,忍住燥熱蹲在墻角,“怎麽出來這麽早?”

於延年淡定回答:“家裏條件不好。”

其他的,他沒說,只說了一個表層。

陳翔不說話了,想安慰他,但自己又不是那種會煽情的人,無奈只能作罷。

長吸幾口氣受不住咳上兩聲,清清嗓,陳翔說:“延年,往地上坐一會兒,待會兒咱去吃飯了,補貨估計要到四點。”

·

午飯是陳翔帶著他去路邊吃的手搟面,他對這塊兒熟,知道哪家便宜量又多,陳翔和那家手搟面老板商量過,說自己會長期在老板那兒吃,但老板要給他開條,好讓廠裏報銷。

他人一進店裏,老板就熟絡地說:“來了。”

“來了。”早上沒吃飯,餓的久了,香氣撲鼻,陳翔咽咽口水,“老樣子,手搟面加面,兩份兒,再加個調豆腐絲。”

老板應好,寫了個單子,把涼調豆腐絲端上去,揶揄說:“今天大方啊老陳。”

陳翔晃晃不停襲來痛意的肩膀,不好意思地答:“來了個小兄弟,給他接風。”

老板只是笑笑,沒再說話,轉身去了後廚。

人一走,陳翔開始解釋:“這家店,你放心。”

揚揚手裏的單子,接著說:“有這張單子在,到時候廠裏會報銷,不騙你,真包吃。”

聽出老板話裏的意思,再加上陳翔的話,千言萬語,化作於延年一句表示愧疚的話:“陳哥,你破費了。”

盯著桌上的盤子,暗暗記住陳翔選的菜,於延年決心以後一定要還回去。

都不容易。

他看到陳翔褲腿上爛了倆洞,還沒來得及打補丁。

陳翔擺擺手,裝作不在意:“沒事兒,吃吧,吃完帶你回宿舍。”

獨自攬下一切,想盡自己所能為於延年建造一方小天地。

感受到些許溫暖,於延年點頭,眼含淚水,夾著鹹味入嘴。

吃過午飯,回商場主管那兒拿了行李,陳翔主動請示說要帶他去,主管沒拒絕,說讓他們註意衛生環境,別把鑰匙搞丟之類的,放他們走了。

騎上車載住於延年,在城市兜了兩圈,才帶他回宿舍。

陳翔說:“帶你感受一下寧海的風。”

他說了假話,只是覺得於延年情緒不太高,所以想帶他跑兩圈散心。

回到小區那邊,陳翔直沖16棟樓下,停好藍色小電車,介紹說:“擱商場工作的基本都住這小區,咱在五樓,沒電梯,要自己爬。”

於延年開玩笑:“鍛煉身體了。”

陳翔“呵呵”笑笑:“年輕,體力盛。”

雙手拎著東西,一口氣爬上五樓,連口氣也不帶喘。

倒是陳翔,連連喘息,捂著腰忍痛。

“歇一會兒吧。”於延年看他不太對,裝作體力不支靠在墻上,“有點累了。”

陳翔昂起頭,朝他笑笑,也靠到墻上:“歇會兒就歇會兒,我沒多累,就是怕熱。”

喘上兩口粗氣,把頭抵著冰涼的墻面,於延年沒說話,只註視著他。

於延年來之前,這間宿舍只有陳翔一個人,大床也被他占據,所以於延年選了靠門的上下床。

收拾好東西鋪完床,用自己像素低到模糊的手機拍了張照片發給於母,還補了條語音:“媽,我安頓好了,你別擔心我,家裏藥不夠了就買,你只管吃,兒子現在能掙錢。”

把手機揣進褲子口袋裏,轉過身,就見陳翔倚在門口,他問:“報平安?”

於延年點頭:“不然我媽總擔心。”

走進來,坐到自己的大床上,陳翔說:“歇一會兒吧,離上班還早。”

從下午兩點開始,他們有個歇班時間,四點半再上班,一直到夜裏十一點才下班。

關上門拘謹地坐到自己床前,於延年說好。

陳翔不困,心裏有點好奇,就問:“這都七月中了,你怎麽才出來,正常不都是放暑假就開始找地方幹暑假工。”

“原本是的。”於延年握了握拳,咽掉怒氣,“但我找錯地方被人騙了,幹了小半個月被老板以不合適辭退了,工錢也沒發。”

陳翔皺起眉:“沒報警?”

於延年搖搖頭:“地方小,報警沒用,而且我也沒簽合同,就算報警了也拿不到一分錢。”

陳翔又問:“出來補貼家用幾年了?”

於延年沒算具體時間:“記事起就出來了。”

躺到床上眨眨發酸的眼,陳翔說:“好孩子。”

然後就沒有後話了。

因為太累,他睡著了。

窗戶開著,在熱風的擁抱中,紗窗來回翻滾。

於延年站起身,躡手躡腳走到床邊關了窗。

回去時,餘光無意中瞥見陳翔漏出的半截兒帶著一道長疤的小腿。

於延年端詳了會兒,認為那不是刀疤,但又看不出究竟是什麽原因造成的。

他咬著唇,回到自己的小床上,呆呆看著陳翔。

陳翔睡熟了,不停打呼,聲音不大不小,正好夠於延年睡不著。

三點四十的時候,陳翔手機鬧鐘準時響起,吸吸鼻子收起呼嚕聲,坐起身,大喊一聲:“走吧,到地方開工。”

於延年也跟著起來,目光從陳翔小腿上收回來,站起身往外走。

他倆住的這個房裏還有其他人,也是給商場卸貨運貨的,不過沒在一個屋,都是些大男人,洗漱也方便。

因為鎖了個門,所以陳翔下樓要比於延年慢上一會兒,徑直走在前面,聽到後面有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:“陳哥,下午好啊。”

“婧姝,下午好。”陳翔禮貌回應。

於延年腳步一頓,頓時覺得不自然,他眨著眼,還算鎮定,又加快步子往下走。

冉婧姝走的不慢,邊走邊往下看,目光停頓在轉角時,只看到一個頭頂,沒見到人。

不過她也不好奇。

獨自去到單元樓下,於延年東躲西躲,最終蹲在了樓梯口下面黑壓壓的空隙處。

避開了冉婧姝,等她背影消失不見,於延年才肯從裏面出來。

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。

大概是因為他在學校見過冉婧姝。

不想她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。

即使他在學校也已經很狼狽了。

因為腿腳有問題,陳翔走的不算快,從褲兜裏摸出鑰匙插到電車上,他說:“延年,走了。”

於延年就在後面,因為見過陳翔腿上的舊傷,不想他再勞累。

給自己做了一會兒心理準備,於延年說:“陳哥,給我騎吧。”

陳翔正打算把腿跨上去,於延年這麽一說,他就停住了動作。

見縫插針一樣,不等他回答,於延年就自己鉆到前面去了。

陳翔載他回來時,他看了不少景色,也記了路牌,認得出去的路。

拍拍後座,他說:“陳哥,我認路。”

免了陳翔的後顧之憂。

“也行。”陳翔坐到後頭,輕輕說。

商場離宿舍有些距離,騎車用了將近四十分鐘才到,路上,陳翔接了好幾個電話,催他補貨。

於延年來的不巧,正好趕上周日,正忙的時候。

接連掛了幾個已經接通的電話,陳翔不住嘆氣:“今天有的忙,晚上十一點也不知道能不能忙完。”

於延年社會經驗不足,倒沒覺得這有什麽,他淡淡說:“忙不完就忙不完吧,誰讓咱就幹這的。”

拍拍他的背,陳翔解釋說:“小孩子,你不懂,這就屬於加班了,主要是沒有加班費給咱。”

他這個年紀,能在乎的也只有家庭和錢了。

在小地方長大,沒多少見識,有關社會上的知識於延年得到的不多,所以沒想到這點。

他楞了楞,扯扯唇角,答道:“好像是。”

僅僅只有三個字,但卻用了他不少力氣才說出來。

一路上,於延年都沒再說話,雖然是在騎車,但卻不停分心。

很多時候他都想不明白,為什麽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會這麽少,為什麽他一點也跟不上社會的發展。

雖然分心,但好在路上沒出什麽意外,後面於延年強迫自己不要多想,要專心騎車。

努力了好一會兒,他的那些自卑心才被暫時收起來。

下午要補的貨很多,酒水飲料乃至礦泉水,一車一車地往上運。

累的他倆連休息時間都沒有。

陳翔沒猜錯,等商場下客,他倆好不容易有時間休息的時候,已經到淩晨了。

整整搬著東西跑了七個多小時,熱的汗水串成線直順著額頭往地上淌,短袖被汗液浸濕,雖然很累很熱,於延年還是顧及陳翔腿上的傷,一直讓他推東西自己卸貨搬貨。

陳翔並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,也不知道自己的傷被他看到了,只以為他是在報答自己請他午飯的恩情。

他說:“延年,不用特別照顧哥。”

因為心虛,忘了陳翔是個實心眼的人,於延年傻傻以為陳翔猜到了。

他撓撓頭,沒有正面回答:“我力氣多。”

陳翔忽然笑了,這還是他最近頭一次這麽開心:“力氣多有什麽用,一樣的工資,活兒也不能都讓你自個兒幹了。”

只管幹自己的,於延年沒管其他,趁陳翔不註意就偷偷把他那份兒也幹了。

盡管這樣,陳翔還是動不動就累的直喘粗氣。

和家裏老母一樣,於延年忍不住擔憂,他問:“陳哥,沒啥大問題吧?”

陳翔搖頭,隱瞞事實:“沒事兒,熱的慌,回去洗澡睡一覺就好了。”

晚上九點的時候,陳翔憋不住去了趟廁所,進門時,得虧他扶了一下墻,不然就要頭暈到摔到地上。

在裏面緩了好一會兒,灌了自己不少涼水提神,陳翔才緩過勁兒出去。

離婚後,他的身體,一天比一天差了。

下班吃過一頓白米飯後,於延年騎車帶他回了宿舍。

吃飯時,想到什麽,陳翔不停解釋:“延年,不是哥不帶你吃好的,是廠裏每月報銷有限,咱不能老吃好的。”

於延年表示理解,這個他也聽主管說過。

其實,從主觀角度上來說,這家生活條件並不好,每月只報銷五百塊錢的飯錢,但這是於延年精打細算過後,算出自己落錢最多的一家了。

以他的條件,他沒資格挑三揀四。

小區單元樓下,樓道裏的聲控燈壞了還沒修,倆人抹黑上樓,於延年一直貼心的放慢速度等身後的陳翔。

但陳翔遲遲沒跟上來。

覺得不對勁,回過頭在褲兜裏摸手機,想要打開手電筒去找陳翔。

剛摸到一半,底下就傳來一句驚呼。

“小心。”

於延年聽出來,那是冉婧姝的聲音。

和早上九點那會兒一樣,她嬌俏的聲音毫無防備落入他的耳畔。

但於延年沒時間想這些。

因為,她又說話了。

“媽呀好疼。”

於延年這才摸出手機,打開手電筒的同時,冉婧姝又吃疼地說:“陳哥,醒醒。”

邁開修長的腿去到下面樓梯平層,冉婧姝還在不停晃著陳翔的肩。

“陳哥,你快醒醒。”

於延年也摸不清情況,把手機反放在地上,騰出手用力扶起躺在地上沒有知覺的陳翔輕輕晃著。

他皺眉詢問:“怎麽回事兒?”

那麽大一個人忽然倒在自己身上,冉婧姝也有些怕,她吸吸鼻子,強迫自己鎮定,一字一句把情況說出來:“聲控燈壞了,什麽也看不見,我剛走到這兒,陳哥忽然就倒下來砸到我身上了,我也才從地上爬起來。”

“我沒懷疑你。”於延年幾乎脫口而出這幾個字,頓了一下,他開始解釋,“我想問,陳哥是怎麽了,你和他認識的早一點,清楚嗎?”

冉婧姝搖搖頭,否認說:“送醫院吧。”

“附近有醫院嗎?”於延年不認得這兒的地形。

“有!”揉著自己疼到皺眉的胳膊肘,冉婧姝補充,“沒多遠,就在附近。”

沒少經歷這種事,所以於延年特別冷靜,他問:“認路嗎?”

冉婧姝答:“認。”

於延年又問:“能騎車嗎?”

冉婧姝回答:“能。”

答完那個問題,她還會搶答:“認路,能自己騎車,不會載人,但願意帶路。”

本來氣氛挺凝重的,那會兒,於延年卻無聲彎起唇角。

他說:“你帶路,打電話叫救護車估計還沒咱們去的速度快,我載陳哥。”

簡單交待過後,於延年就背著陳翔跨坐到電車上,一手攬著陳翔的身體,一手掌控方向。

冉婧姝有些不放心,總是回頭看,她咽咽口水,問:“你一個人,載著陳哥趕路,沒問題嗎?”

於延年脾氣不壞,雖然情況緊急,但還是耐著性子解釋:“沒事兒,我在家沒人幫我,就經常這麽幹,你只管在前面走就是了。”

“有事叫我。”冉婧姝還是不放心,他背後的陳翔,沒少幫她,“別逞強。”

透過於延年扭頭去看陳翔,像是在用眼睛說:“加油。”

於延年看在眼裏,但讀不懂她的深意,以為冉婧姝是在看他。

他略微偏過頭,頓感不好意思,但很快,又想起自己眼下在忙什麽,護著陳翔騎車跟在冉婧姝後頭。

一路上,因為不知道原因,於延年都心驚膽戰的。

一直到醫院掛上急診號,他才稍稍放心。

護士來問情況,她倆誰都不清楚,什麽也問不出,無奈,只能說先做檢查,讓她們去繳費。

猶豫了會兒,於延年把陳翔有腿傷的事兒說給護士,問是不是那個問題。

護士想了想,答:“不排除,但腿傷和暈倒關系不大,我們註意。”

因為不知道繳費要繳多少,和冉婧姝商量了下,怕不夠用,把自己身上所有錢都搭了出來,冉婧姝和他一樣。

她倆湊了一千多塊錢,一股腦都交進去了,生怕不夠。

醫生不讓她們過去,說讓她倆在大廳等,冉婧姝急得直踱步。

於延年剛來,不清楚陳翔家的情況,但她清楚。

和妻子離異後,陳翔一直都是一個人住,家裏長輩也都不在,他要真出什麽問題,好像沒人能替他簽字。

為此冉婧姝發愁不已。

好在陳翔及時醒過來,連體檢都沒做,從裏面闖出來慌亂離開。

回頭看冉婧姝一眼,於延年狂奔出去追上他,不解地問:“陳哥,為啥不檢查一下,我們給你交錢了。”

雖然是在關心他,陳翔卻忽然暴怒:“誰讓你們帶我來的,誰讓你們交錢,把錢退了去。”

於延年不明所以地歪了下頭,他不明白,明明自己是為陳翔好,可陳翔卻不理解。

他皺眉,想到了自己,於是喃喃問:“為什麽,你不是說你女兒比我小四歲嗎,你不想一直陪她嗎?”

一提到女兒,陳翔立馬抱頭痛哭起來,他閉上眼,如實說:“當然想。”

“那為什麽治病?”

“她們不見我。”

“嘩”的一聲,冷水澆在於延年頭頂,澆滅了他渾身的正義感。

他怪自己不會說話,不經腦子思考,惹的陳翔想起傷心事。

他忘了,自己其實並不知曉陳翔離婚的事。

和陳翔坐到一排,心底格外平靜,剛剛只是替他難過了一瞬,這會兒已經不再郁結於心了。

於延年安慰自己,他並沒有做對不起陳翔的事。

他精力有限,實在不該過分操心別人。

“陳哥,別難過了。”出於禮情,於延年安慰陳翔。

陳翔悶悶應了一聲,還是低著頭無聲落淚。

從醫院大廳裏跑出來,冉婧姝一直找了好幾圈才找到他倆。

她小心翼翼地問:“陳哥,沒事兒吧?”

被倆小孩子來回關心他一個大老爺們,陳翔覺得不好意思,把眼淚蹭到自己胳膊上,擡起頭朝冉婧姝笑笑:“婧姝,哥沒事。”

冉婧姝也笑了,但卻是被陳翔逗笑的。

他笑的一點也不開心,眼底翻滾著苦澀,嘴角直朝下。

“別笑了,陳哥,比哭還難看。”冉婧姝轉移話題說。

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肚皮,陳翔佯裝高興說:“我沒哭,陳翔怎麽會哭呢,陳翔還要養家,陳翔堅強的很。”

說罷,他就拎著於延年的胳膊,主動往醫院裏走,邊走邊說:“走了,去退錢,退完回去睡覺。”

走到醫院門口時,陳翔忽然回頭,含淚笑著說:“難為你倆送我過來。”

去裏面退了錢,把錢還給她倆,陳翔主動坐到車後座,安慰她倆說:“我宿舍放的有藥,剛才估計就是低血糖了,沒啥大毛病,咱走吧。”

於延年站在小電車後頭,想問些什麽,不想陳翔真的出事,可他又問不出。

因為從小的家庭原因,他性格擰巴,經常性的膽怯,很多時候都在沈默,想問的話也問不出。

這次,也是一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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